張承騏

1995年生
全身55%傷燙傷
台北市,學生。

張承騏(十九)「玩」粘土:從復健到療癒


願景工程 特約記者劉惠敏

 攝影/劉惠敏
攝影/劉惠敏

與媽媽一起開的奶酪生意愈來愈忙,加上重新回到住家附近的健身房運動,張承騏愈來愈少到陽光重建中心復健,這一天,他卻突然說要去重建中心「玩」。

還真的是去「玩」。為了讓傷友們的復健生活有趣些,陽光重建中心的老師們常常得想些小活動,這一次,吸引張承騏一定要去的是「紙粘土」,老師們印給大家小叮噹、唐老鴨、海綿寶寶、杯麵等動漫人物圖,傷友們揉揉捏捏,一個個卡通人物從紙上躍出,色彩豐富、大小不一的立體作品排排站,頗有療癒之效,復健之餘還多了不少話題及歡樂。

「很多人都上學去了吧。」承騏說,八仙的傷友們多是學生,不少傷友在開學後就較少來重建中心,意外十一個月後,這裡相對冷清些。剛好前一天,他送627受害者協會的相關文件過去,看到大家玩紙粘土玩得不亦樂乎,讓他慶幸來得巧,直呼「不然我都不知道。」更沒想到的是,紙粘土對他有這麼大的吸引力,讓他無論如何今天一定要過來!

一方面必須忙於療傷、復健,另一方面年輕的傷友們,似乎也習慣讓爸、媽處理意外後的責任歸屬、賠償及官司,相關的討論,可能因此反而不是多數傷友關心的。承騏的媽媽時不時會與他討論,他相對掌握得了近期官司進度,但他還是更希望能把精神放在復健,新生意及即將開幕的新店。是吧,生活,對傷友們來說,當然更重要。

 攝影/劉惠敏
攝影/劉惠敏

又揉又捏,加上卡通人物的花紋、五官需配搭精細的指尖或工具操作,紙粘土勞作似乎也頗有復健效果。平時蠻像過動兒的承騏,此時反而專注、安靜許多,尤其在做卡通人物細長的四肢,小如米粒的眼珠子,更是幾乎屏息以對,每做完一個進度,跟小朋友沒兩樣,開心地呼喚老師、旁人關注,由於他應答都慢半拍,我乾脆也在旁邊靜靜的看,他做出來的人物「蛋黃哥」、「老皮」還真有九分神似。

我也發現,幾個月前剛認識他時,他還在用復健粘土使力抓捏、凹手,拉開因疤痕僵硬的手指、手背,有些手指還不能如他所願地平伸。雖然紙粘土相對柔軟、容易揉捏塑型,但他手部可活動的能力、彈性明顯進展許多。

勞作完,承騏還是例行地去旁邊吊沙包,撐開總是因疤痕僵硬的腳背,或是那個他形容如「鐵板」的腳背,提醒著他不能一直跟粘土玩下去。

 攝影/劉惠敏
攝影/劉惠敏

聊到這段時間的進步,現在的他已經連續好幾天都到健身房報到,他卻不太滿意,爬坡、跑步及一些重量訓練後,他「回歸」健身房的第一天,「累得昏睡在休息室。」「雖然我還算受傷比較輕的」,他仍不忘補上一句。畢竟自己周遭以及重建中心還有許多傷友,仍在治療師協助與調整下,辛苦又重複地復健中。

「也許,兩年後應該回得了廚房。」他又盤算著,現在仍會認真地復健、健身、瘦身,等待「回歸」的那天到來。

張承騏(二十)一起復健的好伙伴:梅凱翔


願景工程 特約記者劉惠敏

 圖/梅凱翔提供
圖/梅凱翔提供

「他真的超努力在復健的!」張承騏說的是梅凱翔,八仙意外那一天他們彼此只是朋友的朋友,然而,這幾個月來,則是一起復健與成長的夥伴。

除了回醫院,梅凱翔幾乎天天都到陽光重建中心報到。最近沒出現,則是因再度住院——為了第三次的重建手術。

到醫院探望梅凱翔,難得見到沒戴頭套的他,我一時還認不太出來,也難得見到他羞赧的微笑。兩人病房塞了八、九人,熱鬧的很。鄰床、隔壁房的,以及過去曾在醫院共患難的八仙傷友,剛好都聚在一起,閒聊彼此的近況,少不了話題,是重建、復健的日常,還有不同醫院醫師對燒傷面積判定的極大差異。

「就我們這間最熱鬧!」剛從外面回來的梅媽媽開心的招呼,她也很開心凱翔願意跟我聊,尤其是627意外後昏迷了兩、三周的凱翔,一開始傷感自問「為什麼是我?」不想面對親人、朋友、同學與同事的關心,把自己封閉了起來。

如今,凱翔已能侃侃而談。當時他從火場跑出來後,一位外國朋友把他抬出去,即便溝通僅能以「我的爛英文配上他的爛中文」,但一直陪伴的溫暖安慰,是永遠忘不了的支持。「感覺等了好久好久」,凱翔說他直抵醫院才失去意識,在台大醫院加護病房再次醒來,已經是兩、三周之後的事了。事後也才知道自己一度危急,在醫護、強心針的急救下保命,64%燒傷面積中,三度的嚴重燒傷居多,手、腳及臉部都燒傷,上唇本來還燒成一個洞。

這場意外,中斷了大學三年級的學業,也打亂他健身教練的職涯規劃。從高中就是柔道校隊,梅凱翔在大學愛上了健身,在便利商店打工的他,本來在627的隔天,要去健身房應徵,邊打工邊學習、考證照,「真的很喜歡(健身)類似的工作」。

近一年來,他努力復健,十點左右就出門去陽光重建中心,直到下午四點半才回家吃飯、換藥,自律地度過每一天。透過重建手術,挖除壞去組織及攣縮硬化的疤痕再植皮,讓本來似「雞爪」無法平展的手、腳,慢慢恢復手、腳的平伸及活動能力,三次的重建手術都包含臉部,加上兩次的雷射打疤,逐漸將原先臉下半部大範圍的疤痕抹去,異位的嘴也回到原先的位置上。

每一次手術後得重新經歷又一次的傷口復原過程,也使復健進度重回起點,「但一定會愈來愈好」。凱翔很滿意這幾次術後的進步。他抬起被紗布層層包裹的雙手,解釋說之前大拇指骨及虎口處卷曲、僵硬的樣子,「再怎麼凹都無法打開」,手術之後至少「已經從六成進步到八成」,他形容雖不完美但仍是可接受的復原程度,未來就是復健的工作了。

「其實難熬的是癢、熱」,他請姊姊幫他用按摩器止癢,不久,另一邊上臂附近也開始癢,他側過身請鄰床的好朋友幫忙抓,「這抓癢的感覺真的很爽,無法形容的舒服」,他笑著說,「也常聽張承騏這麼說」,我回。梅媽媽跟另一位傷友媽媽,正在看手機裡剛動完手術的傷口照片,討論術後的進度。難受的癢、血淋淋的照片、彼此打氣的互助,已是他們習以為常的生活。

到了凱翔復健的時間,他分階段下床,站到地板的剎那似乎很痛,趕緊再坐回椅上,慢慢的,不知道是適應了疼痛,還是真不這麼痛,他緩步向前走,繼續朝著復健之路前進。

張承騏(二十一)保護色般的黑色壓力衣


願景工程 特約記者劉惠敏

 攝影/劉惠敏
攝影/劉惠敏

原則上,燒傷病人的壓力衣每半年要重新訂做。這一天,張承騏到製作壓力衣的公司,試穿他前幾天訂做的壓力衣,黑色的,不是之前常見的肉色,「真的好看很多」,他滿意的說。

量身訂做的壓力衣,得隨著傷友的身形變化調整,一次要兩套替換著穿,無論如何,加壓疤痕、矯正肢體變形用的壓力衣,使用半年恐怕就鬆緊度不足。承騏需要袖套、手套、褲子、腳套,一套費用也要一萬多元。幸運的是之前民間企業的熱心贊助,前三年,八仙傷友的壓力衣有補助。

過去燒燙傷病人不是年紀大、就是年紀小的多。據他說,因為八仙事件,台灣突如其來多了數百名的年輕燒傷病人,壓力衣廠商、陽光基金會才開始有黑色的壓力衣選擇,黑色的布料車縫線不容易看,聽說也比較費工。穿上黑色的壓力衣,露出T恤、短褲外的那一截黑,像是運動選手的束縛壓力衣,似乎像是保護色,讓他們覺得沒有這麼突出。

不過陽光先前大量進貨,目前還在「消化」庫存的肉色壓力衣布料,所以可能要明年年初才開始用黑色布料,我問他,是因為想要黑色的壓力衣所以才另外選廠商做嗎?

他開始細數兩家廠商壓力衣的不同,「那邊厚很多,這邊一開始很緊,我剛開始穿手都有明顯勒痕,不過厚的穿久很熱,緊的好像穿久了也沒這麼緊,而且布料比較輕薄……」。原來,他一開始因為不適應,便另外訂做了套壓力衣,除了仰賴傷友們彼此分享的資訊,他自己對兩家廠商的壓力衣與各別的特色都親自經驗過。

 攝影/劉惠敏
攝影/劉惠敏

他在試衣間待了好一會,時間久到我忍不住跟他隔空聊起天。忙碌的新生意,讓他找不到時間去重建中心復健,但每天都會進健身房,不過現在的他,不能像受傷以前一樣在健身房洗澡或蒸汽浴,「現在沒辦法阿,一定得回家洗了」,因為脫掉了壓力衣,他就幾乎無法站,無法站著洗澡。

在試衣間外等待的我,也更能想像他每次脫去、再穿上壓力衣得花費的時間。即便已經只剩下一兩處關節處有傷口,少了起初那些換藥的大工程,但每天洗澡後、一層層塗上乳液按摩,再穿上新的壓力衣,還是至少要兩、三小時。

「也許等完全沒傷口了,半小時ok吧」,他很平靜地補充一句,「像我現在又滲血啦」,原來手肘的傷口,在穿壓力衣的當下磨到,看到他帶出試衣間外那一球球沾血的衛生紙,我才發現,所謂「滲」出來的血不是僅有一、兩滴。

「我看我以後應該都會穿壓力衣吧」,壓力衣似乎已是他身上的一部分,他覺得再過一陣子,就算已經不需要了,恐怕已無法習慣壓力衣不存在。

穿著黑色壓力衣,「現在瘦了點、黑色西裝褲有點大、之前機能鞋廠商送的黑色鞋可以、西裝外套……」,他腦中又盤算起隔天行頭,因為要跟媽媽參加喜宴,回家的路上順道採買衣服。

走進一家小店,看似安靜的老闆默默地找出張承騏要的尺寸,突然還是問了,「你穿的這是什麼」?張承騏毫不猶疑地回「壓力衣,我是八仙受傷的」,這句話像是篤定、但又像是保護色,老闆沒再問下去,只說「這件,你想要我算便宜給你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