張承騏

1995年生
全身55%傷燙傷
台北市,學生。

張承騏(四)刺青的痛是有期待的,不像燒傷「又痛又累」


願景工程 特約記者劉惠敏

客廳的桌上,一盒盒塞滿了藥膏、藥水、噴劑、紗布、棉棒、乳液等瓶瓶罐罐的醫藥盒,一排附輪可移動式的塑膠抽屜,上面貼著人工皮、敷料等標籤,張承騏坐在沙發上看平板電腦,雙腳也不得閒,掛著副木對抗著傷口癒合的疤痕攣縮,一手拿平板、一手拿撖麵棍來回輕敲、輕搓著總是發癢的雙腿。

為什麼是撖麵棍?「就剛好家裡有ㄇㄟ」,張承騏說,其實「不求人」更好用。在瘢痕組織生長時、新生皮膚特別容易搔癢,雖然多數的照護建議是最好別抓癢、搓揉以免破壞疤痕皮膚,但對燒燙傷的病人來說,除了冰敷、止癢藥膏,種種可以稍稍止癢的工具也是必備。掛戴著副木也不如旁人看得輕鬆,每天都得好幾次,利用副木重量將攣縮的疤痕牽引開來。

「現在還好多了」,他回想,一開始每次換藥都是「崩潰邊緣」。從醫院回家後,水泡「瘋狂得長」,一邊破掉,另一邊又長出大片水泡。每兩天洗澡、換藥是一大工程,在浴室坐在洗澡椅上,把會充血的腳先抬高,再慢慢洗頭、洗身體,慢慢開始拆卸雙腳、手部紗布,輕輕洗掉傷口髒東西,不過,「那些邊緣皮屑,通常不可能完全洗乾淨」,因為皮、肉相連,有時一刷就流血,「前幾天才飛掉那個皮」,他試著鉅細靡遺地形容那留不住、不小心被他刷掉的皮膚,讓人不禁想像被砂紙磨皮的感覺。

「自己沒辦法弄痛自己阿」,張承騏說,得靠媽媽幫忙慢慢清理傷口、擦藥、按摩,等搽上的乳液、凝膠乾了,才可以穿上壓力衣,一開始每次都得花上四個小時,那時常對著媽媽喊不要再剪了、不要再壓了,「我真的就倒在那邊、好不想換藥」。

「最近蠻快的、我媽動作快、大概兩小時可解決」,張承騏說,不過我辛苦,為了他辭去了原本工作的媽媽更辛苦。

雙腿、雙手都燒傷,但張承騏手臂上的刺青幾乎都完整,展示著五朵玫瑰、大十字架為中心的圖騰畫布般的手臂,好像有刺青的部位都避開了火吻,他開玩笑說「早知道應該多刺一些地方」。他的刺青師父也開玩笑說,應該兩手都包起來刺。

「等壓疤壓好了就去刺青」,張承騏又開始計畫著刺青,不過「我可能會被我媽趕出家門」。說這些話時,承騏媽媽剛好進門,他還是不停口的說,「但我真的很喜歡這個圖騰」,想刺個浴火重生的象徵,順便刺上意外當天的日期。承騏媽媽還是堅持,寧願花大錢除疤,也不想看到刺青。

張承騏腿上傷口復原的皮膚,有很明顯的格紋,「不知道為什麼有人淡、有人看不到、有人像我這樣很明顯」。難道不怕刺青的痛?「痛阿」,刺十字架時的六小時都在搥枕頭,但不同於燒傷的「又痛又累」,刺青的痛是有期待,一個美麗藝術的完成。也許,在未來的幾年,要不要在復原傷疤上刺青,還會是母子倆鬥嘴的話題之一。

張承騏(五)從兩公斤啞鈴到十公斤


願景工程 特約記者劉惠敏

 攝影/劉惠敏
攝影/劉惠敏

幾天暖陽、又幾天陰雨,今年冬天的低溫晚出現,異常感到冷寒。午後的「陽光復健中心」相對溫暖許多,復健者不少是這次八仙事件的傷者。雙腿剛吊完沙包,專心舉抬小啞鈴的張承騏說,其實這樣的天氣最好,都不會流汗,舒服很多。

「以前我超愛流汗的ㄟ」,張承騏暫停舉抬動作才能說話,輕輕地喘氣,「以前也特別喜歡曬太陽」。不意外,熱愛運動者往往都愛那揮汗的暢快。雖是小啞鈴,舉來並不輕,他從九公斤換成十公斤重的啞鈴,改為鍛鍊手臂後側肌群。因為目前復健進度不錯,狀況佳,復健中心的老師讓張承騏自己設定進度。一開始他還不敢拿最小的兩公斤啞鈴,「怕拿起來就掉下去」,如今已經可以試著藉由重量訓練,鍛鍊手臂肌肉。

旁邊風扇直吹,是為了不要流汗。畢竟現在傷口還未完全癒合,盡量不要天天洗澡、換藥。他期待著傷口好的那一天,再開始慢跑,希望到了夏天,也不再擔心流汗,「應該可以…應該」,他說了好幾次「應該」。

「他本來是要當健身教練的」,張承騏轉而介紹旁邊踩腳踏車的傷友,拱他拿出以前的照片。照片中,肌肉線條是健身多時最好的見證,這位傷友本來在八仙派對的隔周,預備去健身中心應徵教練職,如今全身都縮小了一圈,但「體重有回來了一些」,彈性壓力頭套下,臉部皮膚已透露著粉紅,兩人討論了一會這陣子的進展,又跟其他傷友聊天,討論等下要不要搭便車回家。

八仙事件後,因意外受傷,因燒燙傷治療及復健,這群年輕人像是結識久遠的好朋友。近傍晚,大部分傷友的復健行程差不多結尾。另一位傷友劉嘉舜走來開心打招呼,當初全身70%嚴重燒燙傷的他,不僅堅持著復健,甚至為自己制定進度超前的運動規劃,運動夾克及棒球帽下的他,壯碩地像一名運動員。

「我剩下嘴巴復健啦」,也完成今日功課的劉嘉舜開玩笑說,馬上稱讚起張承騏的新髮型。「你知道嘛?」劉嘉舜摸了摸他的棒球帽,說明他的復健理論之一,穿著打扮愈時髦的傷友,往往復健動力、毅力最好,因為想要變帥變美的意願高。手部動了幾次清創植皮手術的他,靈巧的拿下帽子、再帥氣戴上,「就是為了這個動作」。原來,旁人看似簡單的耍帥動作,是忍著痛將孿縮皮膚牽引開,讓一會就僵硬的手指關節伸展,不間斷地復健的成果。

張承騏(六)倒退,是最大的打擊


願景工程 特約記者劉惠敏

「痛死了!真想哭」。不過是前幾天,張承騏還精神奕奕的展示復健成果,開玩笑的說,「我會不會進步太快阿」,打從心底開心,這段時間復健有成,還能做些重量訓練。這天,他卻哭喪著說「真慘」、「很後悔」,原來因為雷射術後的好幾天,全身又痛又癢,讓他開心不起來。

雷射,燒燙傷疤痕治療的選擇,可以淡化疤痕、幫助皮膚重建。不過對於張承騏這樣55%燒傷面積的傷友來說,雷射的部位可不是一般美容手術,施打的面積不小。因為聽到一些傷友雷射後效果不錯,尤其是疤痕軟化、淡化,希望早有效果,可以雷射的疤痕幾乎都被處理,他連手指上的疤痕也打雷射。

不過,第一次接受疤痕雷射,也許是體質關係,雷射後疼痛異常。

「超難受、超難受的…」,每兩、三句話後他都用難受結尾。其他傷友很少出現這樣副作用,因此醫師、親友都安慰如此不適可能僅是過渡期。不過對他來說,疼痛、睡不安穩都還不是最難受的,因為本來大部分生活已可自理的他,連早上起床等日常活動,又得靠家人協助,雙腿痛又腫,疤痕緊縮使得腳趾翹起更多,「連副木都拉不下來」。對他來說,倒退,是最大的打擊。

「遇到退步很想哭阿」。也許,這段痊癒復健期所感受的喜樂,因進步而感到的喜樂,讓他更感挫折。「明明一直在進步,怎麼會又回去」,而且對這個大男孩來說,想哭,幾乎是他最極致的情緒,因為除了好朋友離去的眼淚,連換藥都沒哭的他說「但,現在好想哭」。

八仙事件受害者及家屬,向主辦活動負責人呂忠吉等人提起附帶民事求償,包括精神慰撫金、醫藥費合計210億元。聊到這個話題,他說,其實「再多的錢都換不回來」,換不回來這些年輕孩子原本享有的平安青春。

所幸,三、四天後,雷射後的難受慢慢度過,他又可以像之前活動、復健。本來較淡的疤痕,相對軟化許多。本來就較深、較厚的疤痕,還是不動如山。不過,短期之內,應該暫時不會嘗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