楊芷凌

1991年生
73%度灼傷
台北市,上班族。

楊芷凌(十)第一次的重建手術後


願景工程 特約記者朱麗禎

 攝影/朱麗禎
攝影/朱麗禎

馬偕醫院8C病房,重建手術一個禮拜後,身旁病床已經換了第三個人,芷凌仍然臥床。原本醫師評估禮拜四開始下床走動,今早換藥結束後,卻將原訂時間延至禮拜六,坐在病床上的芷凌大喊「我快無聊死了!」。

芷凌開刀進行重建手術的地方位在膝蓋後方的膝窩處,由於疤痕囂張地增生,儘管每日勤勞復健,仍然無法將雙腳打直行走。芷凌強調「只要腳好,就沒什麼好擔心」,唯當雙腳正常行走,她才能夠搬進位在二樓的租屋處,與其他八仙傷友一起同住,相互扶持。

手術從臀部取皮,沿著被挖掉幾乎見骨的膝窩以一比一大小植皮,周圍用手術用的訂書針固定,最後打上石膏。五天後石膏拆除,放上輔助固定的副木,等到下床行走時再將副木拿掉,訂書針則是出院一週後回診時拔除。芷凌的膝窩大概用了一個手掌大小的臀部皮植皮,醫師像挖冰淇淋般把一大球疤痕挖掉,她形容傷口「就算放一大捆紗布進去都填不滿」。媽媽在身旁協助換藥時忍不住淚水,不斷祈禱不要再讓芷凌進手術房。傷口實在大到難以忍受。

手術結束的這幾天,芷凌動也不是、不動也不是。現在無法穿著壓力衣,若是一直維持一樣姿勢,疤痕會變硬;若是動,傷口處又很容易長水泡。大部分時間身體都在承受各種痛處,最痛的地方不是深近見骨、型如凹碗的膝窩,而是像被籐條打過,紅腫的長條狀臀部取皮處。雖然說眼見為憑,深的傷口看起來令人不忍,但因為神經已被移除,反而沒有感覺,而取自臀部真皮層的取皮處才是真的錐心之處。連續四天施打嗎啡緩解疼痛,芷凌才能好好睡一覺,不致於被痛醒。現在只有在換藥時才會施打止痛針,反而時時刻刻都得承受如針刺般的痛覺酷刑。

術後養傷的日子裡,有許多家人、朋友、傷友、社工和治療師都來探望芷凌。看護杜大姊告訴記者,每天晚上十點才是病房最熱鬧的時刻,看護床上坐滿一排年輕人,每天都聊到捨不得離開,她還得和芷凌聯合想辦法,用最不明顯的方式把大家請回去睡覺。芷凌雖然無法下床走出病房,但親朋好友都會自動上門送上關心祝福,記者對芷凌說,這情況蠻像大小姐有人主動送上門來,芷凌聽聞後大喊「那我寧願當個平凡人就好」!

楊芷凌(十一)雙腳直了!


願景工程 特約記者朱麗禎

 攝影/記者朱麗禎
攝影/記者朱麗禎

「很直、很直,真的!」

原來芷凌昨天終於獲得醫生答允下床走動,她按捺不住興奮,看護邊幫她擦洗身體邊隔著簾子對我大喊。芷凌一下床就到處串門子,昨天去兩間病房探望同樣是八仙事件的傷友,每個人看到她都稱讚「可以走囉?很直喔!」難以想像一般人的正常走路姿勢,能夠是一句如此振奮人心的褒揚。

儘管芷凌可以「正常」姿態緩緩行走,但原本已經有所進展的復健里程碑又得重來:膝蓋前側練彎曲,膝窩處則練伸直。以前要花十幾分鐘按摩後才能慢慢打直雙腳,現在則是相反,彎曲雙腳得花上更多時間,復健也得重新再出發。

醫生同意下床後,芷凌馬上撥電話給物理治療師請她上來教她「走路」。從下床腳垂放到地面,沿著病房牆壁行走,轉彎走到最困難的樓梯,這段過程中她得忍受臀部麻刺感不斷,一步一步重新踏上復健之路。每一步都牽動著臀部傷口,加上臥床太久突然改變姿勢,許久沒長水泡的膝蓋前端竟然長出了三個十元硬幣大小的水泡。下床行走換來水泡破掉,就像是一顆草莓藏在紗布包內被壓碎,由淺到深的粉紅色汩汩流出,染紅了一層又一層的純白紗布。

 攝影/記者朱麗禎
攝影/記者朱麗禎

記者在晚餐時間來到病房,剛好是芷凌擦澡時間,看護細心將毛巾浸泡溫水,擰乾後協助她擦洗背後等手搆不到的地方。重建手術後為避免傷口感染,芷凌目前只能以擦澡取代淋浴,待出院回家修養時,家人得在側協助。芷凌突然想起政府在八仙事件後成立的627燒燙傷專案管理中心(後簡稱627),想要善用資源詢問是否可以申請洗護人員。去年出院時,芷凌曾接獲627社工追蹤電話,然而這半年來除了當時接獲那通專案社工自我介紹的電話,並沒有人再追蹤聯繫她。對於「一人一案」是否有提供其他協助,芷凌則指出都是和醫院及重建中心討論後續復健,並沒有接觸其他資源。

原訂禮拜五出院的芷凌,由於人稱「董爸」的主責整形外科醫師仍有顧慮,延至禮拜一。出院回家休養並不代表停止復健,隔天仍要搭乘爸爸的車從宜蘭來到台北復健雙手,下週三再回診拆除固定傷口用的訂書針。記者離開前,芷凌口中念念有詞「屁股趕快結痂,不要屁股痛!」等到臀部也結痂了,芷凌就可以邁開步伐,大步向前了。

楊芷凌(十二)不如預期的挫敗


願景工程 特約記者朱麗禎

 圖/朱麗禎翻攝
圖/朱麗禎翻攝

馬偕醫院的日間照護計畫是給無重建手術過的傷友,芷凌重建手術結束代表資格不再符合,原本似上班打卡的復健次數從每天降為一週三次。

「我超級討厭連假,大家可以去日本、去香港,我卻每天倒在家裡!」芷凌透過視訊鏡頭吐苦水,不能復健的日子只有三件事可做——睡覺、吃飯和偶爾過馬路到附近的便利商店購物。習慣忙碌的生活節奏以後,悠閒的日子轉眼變得難以忍受。早早獨立離家工作求學,「宅」是一件艱鉅的挑戰任務。習慣台北的方便與快速,忽然回老家宜蘭生活,急踩煞車的生活步調,讓芷凌很不適應。

在家裡和媽媽睡兩張合併的雙人床,媽媽怕冷,芷凌怕熱,開關空調和電風扇需要彼此協調。有時候媽媽半夜上廁所回來,會對芷凌說「右腳沒伸直」,半夜的善意叮嚀,讓她哭笑不得。從出院到現在,一卡皮箱陪伴她住院、出院、進機構、返家,皮箱裡裝載所有生活起居物,她形容自己像個旅人,一卡皮箱就能入住所有地方,但沒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天地。

重建手術的傷口幾乎復原了,芷凌開始自己換藥和淋浴。手術後的復健成效和另一位同時期做手術的傷友相比,她的進度稍慢。一般來說重建手術後會先退步,之後才會進步,這段不進反退的日子,讓她感到十分挫敗。好像重建並沒有效果,也達不到復健師對她的期待。雖然傷友間都稱讚她腳比以前直,但在專業的復健師面前,仍須做出更多的努力。醫務社工很關心營養問題,因為肌力不夠導致許多復健動作就算盡力也使不上力,沒有成就感容易讓傷友陷入低潮。復健師讓芷凌試著跑步,一次又一次的叮嚀雙腳抬高、大腿抬高。她吃力地抬腿跨步,仍只是讓步伐加快,身體就是跑不起來。「我覺得自己好無能,連跑步都不會」,檢討著自己努力不夠和動力不足,原本對重建手術抱有極大期望的她,在這個關卡面前不禁跌落谷底。

「全世界都說我沒進步。」

腳的肌力不夠,用力後雙腳仍無法完全伸直,就算心理明白要用力,但就是沒力。增加肌力需要透過抬腿、走樓梯來訓練,每走一步都是千針萬穿的痛楚,如苦行僧用肉體的苦走向心中追求的道。「你要克服這個困難」,她沒有忘記眾人的叮嚀,而人們也將伴她前行。